追风者:一位历史教师的教育家情怀

□陈星橙

字数:1597 2025-09-10 版名:行为世范 德润杏坛
  又到了南方三角梅泼红染紫的季节,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。强哥伏案加班的背影,是否被月光透过窗帘,映成剪影,落在历史书泛黄的卷角?
  强哥是我初高中的年段长,本名李强。他身形魁梧,声若洪钟。他的历史课,从不拘泥于讲义,讲到重要人物,他用粉笔随手一画,一幅陈独秀的漫画便被勾勒出来。至于关键概念,他不用翻书就能说出在课本的第几页第几行。
  最难忘的是有一次“红五月”的历史剧彩排。我们穿着民国时期宽大的学生制服,挥舞着写有“天下兴亡”的旗帜。强哥手持指挥棒,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随着节奏颤动。“黄河在咆哮……”合唱的音浪响彻大礼堂,旗帜卷起的风,仿佛将我们一同带回到那个“指点江山,挥斥方遒”的觉醒年代。
  强哥不仅能让历史课生动鲜活,作为年段长,他还关心着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。初二那年的一个秋夜,我蜷缩在宿舍的铁架床上,腹部传来阵阵绞痛,如一条巨蟒在腹腔里翻腾,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,在瓷砖地上映出一道惨白的线。
  “去找生管老师!”舍友小林光着脚跳下来,拖鞋都穿反了。
  生管老师赶来后,接连拨打了几个电话——班主任的、爸爸的、妈妈的、外公外婆的,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  “打给强哥!”小林突然灵机一动:“他肯定还在办公室做课件!”
  凌晨一点零七分,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我听见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,还有钢笔搁在桌面上的轻响。“喂?”强哥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,却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灯塔。我的眼泪瞬间决堤,砸在手背上。
  几分钟后,强哥的旧吉普车停在了宿舍楼前的减速带旁。他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灰衬衫,袖口还沾着粉笔灰,一把背起我就往车上冲。急诊室的荧光灯惨白得晃眼,强哥的背影在挂号窗口前晃动,又跑前跑后地去拿检查报告。冰凉的针头刺入血管,我模糊看见强哥靠在陪护的躺椅边,公文包里面凌乱地堆着改到一半的小测卷。
 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,我爸的手机终于接通,他们匆匆赶来,握着强哥的手不停地道谢。强哥把阑尾炎的诊断病例和缴费单折成方块,塞进病床的抽屉,他揉了揉我汗湿的头发,半哑着嗓子说:“小子,以后要好好吃早饭。”我这才发现,他右脚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,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风里轻轻摆动。
  窗外的天空泛起蟹壳青,强哥的背影消失在了急诊大厅门前。晨光中,他的后背早已汗涔涔,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  他这样关心着我们的生活,更鼓励我们追随自己的热爱和梦想。高二年级期中考后,班主任郑老师奖励我们一节风筝课。塑胶跑道上,我们正牵引着风筝,忽然传来强哥的声音:“怎么不去上班会课?”
  我们都停下脚步,风筝像中弹的飞鸟,纷纷坠落。郑老师慌忙解释原委,强哥瞪圆了眼,环顾四周。我们屏息等待着训斥,他却突然大手一挥:“有创意!开始吧!”
  我们欢呼雀跃,强哥弯腰拾起一只跌落的风筝。老鹰风筝的翅膀上,“少年不惧岁月长”的墨迹清晰可见。“来!”他把风筝举过头顶,对我说,“我跟你一组!”
  我拽着引线奋力奔跑,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,风灌进我的校服,强哥在我身后大喊:“再快点,要成功了!”我回头,看见他锃亮的皮鞋早已沾满灰尘。风筝在他高举的手中颠簸,摇摇晃晃地上升。强哥抬头喊道:“成了!跑挺快!”看着风筝越飞越高,强哥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年轻人,就是要追梦。”这句话被我刻在了书桌上。无数个高三的深夜,我埋头写作业,写到食指勒出红痕时,总会想起强哥和我追风筝的那个下午。
  高考出分,我如愿考上了警校。军训时负重拉练,沙砾磨破膝盖,耳畔总会回荡着那句“跑挺快”。如今我也穿上了制服,当我站在路口指挥交通,看见远处公园里高飞的风筝,就会想起强哥,想起我们一起追风的快乐时光。
  上周末,强哥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视频:夕阳下的跑道上,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收风筝线。他转身时,风筝正好掠过落日。那一刻我又一次热泪盈眶:也许,真正的教育家从来不是站在讲台上“指点江山”的人,而是那个甘愿托举风筝的人。是他,让我们飞向连他自己都未曾到达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