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菌生处

□霍永安

字数:978 2025-08-27 版名:文苑
  一场夜雨把哀牢山的晨雾泡得发涨,松针上的水珠坠进腐叶堆里,溅起的腥甜味里混着股松木的清香。原来这是云南山里野生菌冒头的信号。妻子往竹篮里塞了两根熟玉米,竹篾子被压得咯吱作响。“跟紧点儿,见着颜色花哨的别伸手。”她说。
  儿子把运动鞋踩得满是泥巴,裤腰上别着一把小铲,活像只刚偷了蜜的小黑熊。“妈妈,我认得青头菌!”他扒开一丛蕨类植物,露出底下灰绿色的菌盖,盖沿还卷着圈白边,“你看这菌褶,白生生的准没错。”
  我蹲下来帮他把菌子连根拔起,指腹蹭过带着黏液的菌柄。突然,不远处传来妻子的叫喊声:“干巴菌!”只见她趴在一蓬松针上,手指正抠着石缝里的灰褐色菌块,像在挖掘藏了多年的老腊肉。
  那丛干巴菌形态粗犷,层层叠叠地紧贴在石缝下的树根上,黑褐色的菌体满是褶皱,几乎与树根融为一体。妻子教我用竹片轻轻刮,说金属碰了菌子会串味。刮着刮着,我忽然瞥见旁边的朽木上站着朵鸡油菌,菌柄纤细,橙黄得耀眼。儿子非要把它别在草帽上,结果走了没两步,就被山雀啄得只剩下菌柄了。
  我们在云杉林里转了大半天,竹篮里只有奶浆菌、干巴菌。儿子突然蹲在一棵老松树下不动了,手指着树根处的小土包说:“爸、妈,你们看,这土是不是在动?”我刚扒开表层的落叶,就闻到一股独特的浓香,是松茸!那家伙裹在腐殖土里,只露出褐色的小尖尖,像个怕见人的小娃娃。
  现在儿子也学会了规矩。见到顶着深褐色菌盖、点缀红斑的牛肝菌要留三分之一在土里,菌丝会顺着树根重新长;遇到一窝青头菌,必定先把周围的枯枝归拢好,这样来年还能有新菌子吃。他采菌子的样子和当年父亲带我上山采菌子时一模一样,小铲在菌根处轻轻一旋,菌子就带着泥土的湿气落进篮里。
  日头爬到头顶时,竹篮已经沉甸甸的了。奶浆菌的黏液浸得竹篾发亮,牛肝菌的红斑在绿菌堆里格外扎眼。儿子热得小脸红扑扑的,把草帽摘下来当扇子,一边扇一边细细打量竹篮里的菌子,满脸写着骄傲。下山时他突然想起什么,抬手把那朵被山雀啄过的鸡油菌残骸取下来埋进土里,说:“爷爷说的,好菌子要留种。”
  傍晚时分,家家户户的烟囱都飘出菌香。儿子蹲在灶膛边,看着我母亲把青头菌倒进热油里,刺啦一声,香气扑鼻。在腾起的白雾中,他突然说:“明天我要去找鸡枞菌,听说它们会顺着白蚁窝长。”灶台上的铜壶咕嘟作响,似乎把他的话都泡得发软,透着股暖融融的期冀,混着菌香漫出了窗棂。
  年复一年,在泥土下悄悄蔓延的,何止是菌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