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与墨香

□刘德翠

字数:1045 2025-08-27 版名:悦读
  七月的蝉鸣撕开暑气,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青石板上。我抱着几本旧书穿过巷口,书页被汗水洇得发潮。推开“青梧书屋”的木门,我被裹着薄荷香的风扑了满怀。
  “又来送书啦?”柜台后的陈伯戴着老花镜,正用绒布擦拭着一本线装《陶庵梦忆》。他身后那面爬满爬山虎的玻璃窗,将阳光滤成细碎的光斑,落在满墙书架上,像撒了一把金箔。
  这间藏在老城区的旧书店,是我与书结缘的地方。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午后,我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,在书架间转了一圈又一圈,最终抽出一本泛黄的《城南旧事》。陈伯没催我,只是默默调高了风扇的转速,说:“不急,慢慢看。”此刻书架间的穿堂风掠过耳际,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。
  店里新添了竹帘,垂下的流苏穗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,像在翻动一本无字的书。角落里坐着穿蓝布衫的老先生,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,膝头摊着本《浮生六记》,茶盏里浮着两朵杭白菊。
  “陈伯,这次收了套《汪曾祺全集》,品相不错。”我把书放在柜台上,塑料袋里微微凝着点水汽。陈伯摘下眼镜,用指腹摩挲着书封说:“汪老写吃食最妙。高邮的鸭蛋用筷子头一扎,‘吱’地冒出红油……”他忽然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堆叠得像书页的褶痕,“你小时候蹲在柜台前看《端午的鸭蛋》,口水把书页都洇皱了。”
  我脸上一热,目光被窗边新来的客人吸引。穿碎花裙的姑娘抱着牛皮纸袋,正踮着脚够书架顶层的《夜航西飞》。她发梢沾着的几片槐花瓣随着动作簌簌掉落,像书页间抖落的旧时光。
  “要帮忙吗?”我话音未落,她已转身,纸袋里的面包滚落出来。在我们手忙脚乱地接面包时,她怀里的《雪国》也掉在地上,书中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滑落出来,金黄色的叶脉在阳光下越发耀眼。
  “这是京都醍醐寺的银杏。”她捡起书签说,“去年深秋我在古寺避雨,住持赠的。”她叫林夏,是来古城采风的插画师。我们蹲在书架间分食面包,她讲起在奈良喂鹿时被追着跑的情景,我笑着讲了曾为找本绝版书在书市蹲了三天的故事。
  午后雷雨骤至,雨滴砸在铁皮雨棚上,像谁在急促地翻书。我们挤在窗边看雨帘中的老城,林夏忽然掏出速写本,耳边响起铅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。雨停了,夕阳斜斜地照进书屋,为书架镀了层金边。我摸着书脊上细小的裂痕,突然明白有些相遇早被写进书页。就像此刻,林夏背包里露出的速写本,陈伯擦拭的《陶庵梦忆》,还有满室浮动的墨香,都在编织着某个未完待续的故事。
  当暮色漫进窗棂时,我抱着从书屋淘来的书往家走。晚风送来槐花香,混着身后书屋飘出的油墨香,我竟分不清哪个更醉人。巷口阿婆的收音机里飘出评弹声,吴侬软语缠着蝉鸣,像在吟诵一首关于夏天的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