瓜地守望者

□刘德贵

字数:1294 2025-07-23 版名:文苑
  盛夏,日头毒辣似火。沙土瓜地像一块被烤焦的饼,绿色的瓜蔓歪七扭八地摊在地上。
  均伯种瓜可是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。他整日蹲在瓜地里,破旧草帽压得低低的,眼睛眯成一条缝,打量着瓜垄,手指在瓜叶上一捻,虫卵即碎,动作迟缓却极其精准。他腰间挂着一把生锈的镰刀,喝水用豁口陶碗,往那儿一蹲,似老树扎根。
  刚放暑假,队长派我给均伯搭把手。他笑着说:“均伯脾气倔,旁人难合他意,就你小子皮,兴许能拴住他。”
  均伯开始教我种瓜,自此,我成了瓜地一员。“小子,瓜种下去,水不能多,也不能少,得顺着它的性子。”均伯蹲在瓜地里,戳坑、放种、埋土、压实,一气呵成。“手要轻,心要稳,像对自家娃一样。”说完,他伸手拔掉几根野草,“这草跟瓜争养分呢,见了就得拔。”
  明月高悬,似玉璧,似银盘。月光洒在瓜地里,瓜叶闪着点点银辉。四周静悄悄的,瓜地西边的荷塘蛙鸣阵阵,近处蟋蟀叫个不停。我和均伯坐在瓜棚边。均伯点上烟,深吸一口,说:“二柱,咱这队上的瓜地就是命根子。过去苦,吃不饱穿不暖。现在有集体,有瓜地,生活有盼头。”均伯望着瓜地,眼神眷恋。“集体力量大,大家一起干,才有满地瓜。护好瓜,就是护住集体的利益。”均伯掐灭烟头,顿了顿,又缓缓说:“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,咱可不能忘本,得把集体的事儿放在心上。”
  均伯守瓜护瓜,那叫一个严格。
  正晌午,三个光溜溜的毛孩子用荷叶做掩护摸进瓜地。均伯像是从地里突然冒出来一样,瞬间跳出,竹竿一挥,虽没用全力,威慑力却十足。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喊:“好大的胆子!”那声音似砂纸磨铁。毛孩子们吓得哆嗦,一个瘦些的孩子带着哭腔说:“伯,我们实在饿……”均伯愣住了,站在那儿半晌没动,脑袋耷拉下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伸手摘了个裂口的瓜,狠狠扔进荷塘,大声说:“就一个,多了没有!集体的瓜,一颗也不能白白损失!”我想劝,他两眼一瞪,眉毛竖起,说:“护瓜是理,娃娃不懂,你也不懂?”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。
  夏日的天就像娃娃的脸,说变就变。乌云压下来,狂风呼呼刮,扯着瓜蔓乱甩。均伯猛地跳起,一边抄起铁锹往瓜地跑,一边扯着嗓子吼:“小子,快来疏通排水沟,别让山洪淹了瓜田!”他扎进雨幕,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向他。
  排水沟边,均伯弯腰用铁锹拼命挖地,雨水流进眼睛也不擦,每挖一锹都使尽全力。雨越下越大,均伯身影模糊,却不停手,继续疏通。他的衣服湿透了,黏糊糊地贴在身上,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明亮,像黑暗中的火把。
  暴雨冲垮了篱笆,瓜却一个没少。均伯浑身是泥,瘫坐在地喘着粗气,望着瓜地的眼神满是欣慰。这一刻,他的“倔”像枚盾牌,挡住了风雨。
  瓜快熟了,队里的会计提着礼上门,满脸堆笑,眼睛眯成一条缝:“均伯,瓜熟分派的时候,您看能不能通融些?”均伯站在瓜棚里,黑着脸,死活不肯,闷声闷气地说:“瓜要按数分,礼你收回去,脏了手,摘的瓜都不甜了。”会计走了,均伯在瓜棚里气得攥碎了烟卷,叹道:“人心软了,瓜就烂了!”
  没过几天,瓜就被尽数摘走,入家进户。
  后来,瓜地罢园,均伯蹲在空荡荡的土地上,一动不动像尊雕像——他在和瓜地告别。再后来,生活条件越来越好,随时吃瓜已经不再是奢望,但人们不会忘记均伯,就像不会忘记那片默默奉献的瓜地一样。